自从郭奈津拉（Ｋｏ　Ｎａｙ　Ｚｉｎ　Ｌａｔｔ）将他的彬尼（ｐｉｎｎｉ）——民盟（ＮＬＤ）的标志性卡其色手工编织夹克——换成绿色军装和闪亮的黑色战靴以来，已经过去三年多了。

这位准议员于２０２０年１１月在实皆省议会赢得了代表甘勃卢（Ｋａｎｔｂａｌｕ）镇区的第一个席位，这是民盟当年在全国范围内取得的大选胜利的一部分。他获得的选票是其军方代理人巩发党（ＵＳＤＰ）对手的两倍多。

郭奈津拉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士兵，乍一看，他看起来也不像这个角色。他有着典型的晒黑的皮肤——来自干旱地区的人，即缅甸中部炎热干旱的平原——还有一张圆润、开朗的脸。他是个慈祥的父亲，面带轻松的微笑，热爱文学和音乐。四年前，他与资深议员一起访问村庄，了解当地的发展项目，并期待着定于２０２１年２月举行的第一次省议会会议。

“我想和平建设国家，这就是我选择议会政治的原因，”３９岁的他告诉《前沿》记者，“但情况发生了变化。”

他从当选议员转变为游击队士兵在民盟的队伍中远非独一无二，自２０２１年２月军事政变以来，民盟党员已经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据报道，１００多名党员签署了不反对该政权的保证书——通常是作为避免被捕或被释放的条件——但像郭奈津拉这样的其他人表示，他们拒绝投降，并认为拿起武器是防止因践行信仰而被判处多年监禁和残酷酷刑的唯一手段。

这场政变始于逮捕民盟的高级党员，包括该党主席国务资政杜昂山素季（Ｄａｗ　Ａｕｎｇ　Ｓａｎ　Ｓｕｕ　Ｋｙｉ）和该党副主席吴温敏（Ｕ　Ｗｉｎ　Ｍｙｉｎｔ）。此后，军方执政团（ｊｕｎｔａ）逮捕了数千名级别较低的党员，并在拘留期间将其中数十人折磨致死。在全国各地，镇区和村级党委办公室遭到破坏，许多党员的房屋被没收或摧毁。

在宣布２０２０年大选的民盟胜利无效后，该政权承诺明年举行新的大选。然而，该党因拒绝遵守严厉的新政党登记法而于去年年初被取缔，在军方执政团掌握的选举委员会下举行的任何投票都注定是虚假的。民盟“中央工作委员会”仍在发布公开声明，但在中央执行委员会缺席的情况下，它无法制定新的政策或开展党内活动，由于关键党员的监禁和死亡，中央执行委员会仍处于休眠状态。　

但是，像郭奈津拉这样的党员并没有被吓倒，他们找到了他们认为更有效的方法来反抗军方。

议员、人民行政队和人民国防军

郭奈津拉说，像他这样的反军方执政团战士“在军方夺取政权后没有立即拿起武器，”他说，“首先，我们选择了和平抗议。”他指的是缅甸各地被政权残酷镇压的大规模非暴力示威活动，“只有当我意识到这些方法永远不会对军方奏效时，我才最终选择了武装抵抗。”

其他民盟议员和地方政党领导人继续在起义中担任平民角色。政变后不久，一群以民盟议员为主的人成立了联邦议会代表委员会（ＣＲＰＨ），到４月，该委员会任命了缅甸平行政府民族团结政府（ＮＵＧ）的官员。几位相对知名的民盟党员成为了民族团结政府的部长，其中包括被任命为总理的曼温凯丹（Ｍａｈｎ　Ｗｉｎ　Ｋｈａｉｎｇ　Ｔｈａｎ）和外交部长的杜欣玛昂（Ｄａｗ　Ｚｉｎ　Ｍａｒ　Ａｕｎｇ）。

联邦议会代表委员会还授权村、镇区、县和省各级的人民行政队（ＰＡＴ），随着抵抗武装的推进，取代政权建立自己的地方治理结构。

２０２１年５月，民族团结政府批准在全国各地组建武装人民国防军（ＰＤＦ），并开始努力在各个武装之间建立指挥链。渴望加入这一努力的郭奈津拉离开甘勃卢，在克钦邦中缅边境的拉咱（Ｌａｉｚａ）镇接受了为期六个月的军事训练。

拉咱是克钦独立军（ＫＩＡ）的总部，克钦独立军队是政变后接纳新一代战士的几支历史悠久的少数民族武装组织之一，为他们提供庇护和训练。当郭奈津拉在那里完成训练后，他回到家，加入了与民族团结政府结盟的甘勃卢县人民国防军。

对他和其他议员来说，这意味着放弃所有党派角色以及与联邦议会代表委员会及其实皆省对应机构等政治机构的任何工作。该省议会于去年１１月举行会议，选举了一名议长和一名副议长，并一直在就实皆省的临时宪法的起草进行辩论。

郭奈津拉表示，在政变之前，“我们一再告诉军方保持适当的政治边界，即使他们拥有２５％的议会席位并控制着重要部委（根据军方起草的２００８年宪法）。”

“因此，在我担任人民国防军士兵期间，我必须避免参与任何政治活动。”他说，“我现在只是作为一名士兵参加革命。”

当选议员郭昂亨敏（Ｋｏ　Ａｕｎｇ　Ｈｅｉｎ　Ｍｉｎ）也加入了人民国防军，但担任非战斗角色。

２０２０年，年仅２５岁的他在克钦邦议会为民盟在帕敢（Ｈｐａｋａｎｔ）镇区赢得了一个席位，这将使他成为该党最年轻的议员之一。政变剥夺了他的席位后，郭昂亨敏也前往拉咱接受克钦独立军的训练，然后加入了帕敢镇区人民国防军。

然而，他说，“我目前不在前线服役。我更多地在后方工作，就像一名办公室工作人员，帮助为帕敢人民国防军筹集资金和采购武器，并帮助民族团结政府国防部完成一些任务。”

与此同时，大选投票的对他的授权，使他能够在人民国防军之外发挥地方领导作用。他告诉《前沿》记者：“作为帕敢的民选议员，我还帮助调解我选区的村级纠纷。”

２０２２年６月，军方占领并拆除了郭昂亨敏在帕敢的家，这是他的党内常见的命运。据该党侵犯人权记录小组称，截至今年９月，军方执政团没收了４４９名民盟党员的房屋，包括１９９名议员的房屋，并在全国各地破坏或摧毁了１６５个民盟办事处。

然而，随着克钦独立军及其盟军人民国防军最近在克钦邦取得的进展，郭昂亨敏认为他可能很快就能在当地实践政治。

“如果革命武装愿意，他们可以完全占领帕敢镇。但战争是关于战略的，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说，“革命团体包围了该镇，切断了军方部队的主要补给线。许多基地由克钦独立军和人民国防军控制——军方的部队在镇上只剩下两三个基地。”

在南克钦邦，军方执政团的部队还夷平了４４岁的前民盟地区议员郭佐泰（ＫｏＺａｗＨｔｅｔ）的家，以及他弟弟在实皆省波里（Ｐａｌｅ）镇区敏丹彬（Ｍｉｎ　Ｔａｉｎｇ　Ｐｉｎ）村的家。但这并没有阻止郭佐泰为公众服务。尽管被政权通缉，但他继续担任波里人民行政队的主席。

和其他地方一样，这个管理机构主要在镇区的农村地区运作，抵抗武装已经在那里建立了控制权。除了提供公共服务外，人民行政队还对这些武装进行一些民事监督——郭佐泰说，这是一个挑战，现在占用了他的大部分时间和精力。他解释说，他的“主要职责”是“控制那些不服从民族团结政府指挥链的当地人民国防军”。

“许多地方的人民国防军在当地行为不端，这给我带来了重大挑战，因为作为一个行政机构，我们不能持有武器。我们只执行民族团结政府的政策。”他说，“这让我的生命始终处于危险之中。我收到了来自当地人民国防军对我的许多死亡威胁。”

２０２１年２月１９日，在仰光举行的反政变示威活动中，一名抗议者举着民盟主席、被赶下台的国务资政杜昂山素季的画像。／法新社

像郭佐泰这样的当选议员担人民行政队主席，他们的合法性来自２０２０年的大选。但一些人对这一授权提出异议，特别是年轻一代的非党派活动人士，他们指出，是他们，而不是民盟，领导了政变后的立即起义，并继续在冲突前线做出最大的牺牲。在某些情况下，普通居民也对民盟议员的领导感到不满。

９月，当当选的民盟议员杜秋秋温（Ｄａｗ　Ｃｈｏ　Ｃｈｏ　Ｗｉｎ）被任命为实皆省茂叻（Ｍａｗｌａｉｋ）镇区人民行政队主席时，该镇约７００名居民走上街头抗议。居民们抱怨说，杜秋秋温现在住在印度，并要求由仍然住在社区里的人领导。

一位要求匿名的居民告诉《前沿》记者：“到目前为止，民族团结政府还没有回应我们的要求。”

这些要求已提交实皆省人民行政队，但其代表拒绝了《前沿》记者的置评请求。

然而，郭佐泰表示，当选的议员和其他领导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并不重要，只要他们“仍在革命中”。他将他们与大约１００名签署保证不参与斗争的民盟议员进行了比较，尽管他们中的许多人是在军方执政团的巨大压力下签署的。

“我理解那些为了安全而出国的党员。”他说，“但我对那些不为革命工作并签署了军方执政团保证书的议员感到非常失望。我已经把他们的名字列入了我的敌人名单。”

政党变了

军方部队在过去一年中遭受了历史性的失败，对权力的掌控也变得更脆弱。然而，即使它明天被击败，郭奈津拉放下武器，政变后的冲突也彻底改变了他的政党的面貌，使其相关性受到质疑。

据流亡美国的民盟中央工作委员会委员吴觉推（Ｕ　ＫｙａｗＨｔｗｅ）通过电话接受《前沿》记者采访时表示，自２０２１年以来，约有３，０００名民盟党员被捕，其中１，６００多名仍被拘留。

他说，根据该党的统计，军方执政团还杀害了至少９３名党员，包括在拘留期间使用酷刑。吴觉推说：“军方执政团冷酷无情，即使是对街区和村级党员，也逮捕或杀害他们。”他补充说，可能有数十起未报告的死亡事件，例如在躲藏期间被迫放弃医疗的党员。

此外，９３人的数字不包括在监狱中因医疗疏忽而死亡的人，如吴年温（Ｕ　Ｎｙａｎ　Ｗｉｎ）。２０２１年７月，民盟法律顾问和中央执行委员在仰光永盛监狱（Ｉｎｓｅｉｎ　Ｐｒｉｓｏｎ）死于新冠肺炎。

这个数字也不包括郭漂泽亚导（ＫｏＰｈｙｏＺａｙａ　Ｔｈａｗ）。这位前嘻哈明星曾在政变前的议会任职，是２０２２年７月２５日在永盛监狱被绞死的四人之一，打破了缅甸长达数十年没有司法处决的记录。

吴觉推表示，由于这场迫害，数千名成员逃离家园，前往抵抗武装控制区。其他人在邻国泰国或印度寻求庇护，但也在英国和美国等西方国家寻求庇护，他们中的许多人为民族团结政府和联邦议会代表委员会工作。

但是，在党员分散的同时，中央工作委员会继续向缅甸公众和世界发出信息。

９月２７日，它表示，民盟“拒绝接受军方计划的虚假大选，以此作为欺骗国内外社会的手段。我们既不承认也不参与这一非法进程。”

然而，这一立场是在党内高级党员之间发生一些争执之后提出的。２０２２年底，民盟的大人物杜珊达敏（ＤａｗＳａｎｄａｒ　Ｍｉｎ）和吴多伦（Ｕ　Ｔｏｅ　Ｌｗｉｎ）在内比都监狱（Ｎａｙ　Ｐｙｉ　Ｔａｗ　Ｐｒｉｓｏｎ）探访了杜昂山素季，据称是为了游说民盟参加大选。两人于２０２３年初再次探访了监狱，但据报道杜昂山素季拒绝见他们，不久后中央工作委员会将两人开除出党。

然而，中国和印度等强大的邻国支持军方执政团的大选计划，称其为缅甸危机的潜在解决方案。在政变前民盟执政期间，民盟与北京建立了友好关系，并获得了中国的大额投资承诺。当中国邀请该党参加２０２１年９月的亚洲政治峰会时，这些关系似乎仍然很温暖，但此后似乎改变了方向，邀请了在军方执政团选举委员会登记的四家政党于今年７月访华。

仰光省议员吴波波乌（Ｕ　Ｂｏ　ＢｏＯｏ）目前任民盟中国问题负责人，他说，该党拒绝包括中国在内的任何邻国支持军方执政团计划的大选。

“只有在所有政治和武装力量会面并讨论后，才能进行大选讨论。”他告诉《前沿》记者，“否则，我们拒绝考虑军方执政团的大选。”

与此同时，民盟继续遭受悲惨的损失。今年６月１日，该党的名誉主席吴丁乌（Ｕ　Ｔｉｎ　Ｏｏ）——１９８８年与杜昂山素季和其他人共同创立民盟的前军方总司令——因健康并发症去世，享年９７岁。虽然吴丁乌以前是一名政治犯，但政变后没有被监禁。这与前曼德勒省首席部长兼该党副主席吴佐敏貌（Ｕ　ＺａｗＭｙｉｎｔＭａｕｎｇ）形成了鲜明对比。吴佐敏貌于１０月７日死于曼德勒奥博监狱（Ｏｂｏ　Ｐｒｉｓｏｎ），享年７２岁。

有人质疑，随着如此多的领导人死亡、被监禁或流亡，民盟将何去何从？

民盟中央工作委员会成员、实皆省前上议院议员吴温昂（Ｕ　Ｗｉｎ　Ａｕｎｇ）驳斥了这些担忧。他说，尽管该党的创始人正在逐渐去世，但该党已经培养了新一代领导人。

他说：“一个和人民站在一起、走民主道路的政党永不褪色。我们的信仰代代相传。”

郭昂亨敏对此赞同。他说，本党以前也经历过此种情况。

“我们的领导人出现于１９８８年起义期间。从那时起，本党就在发展壮大。”他告诉《前沿》记者，“我们必须专注于我们的革命，为公众利益服务。如果我们这样做，我们的党就不必担心自己的未来。公众将会做出决定。”

然而，民盟是否成功培养了新一代领导人，并真正从１９８８年杜昂山素季进入政坛的根源中成长起来，是有争议的。政变前，她在党内和公众心目中都占据了主导地位，在该党的竞选活动中，她的形象占据了中心位置。

接受《前沿》记者采访的民盟成员都对该党领导人深感担忧。她明年将满８０岁，在狱中基本上无法联系，就连她的法律团队也被拒绝探视。今年早些时候，她的儿子金·阿里斯（Ｋｉｍ　Ａｒｉｓ）说，他收到了她的一封信，信中说她患有蛀牙和骨质疏松症，这是一种骨病。

“她没住在适合自己健康的地方，也没良好的医疗卫生或充足的食物。”吴觉推告诉《前沿》记者，“她的生命每天都处于危险之中。”

与其他党员一样，他将对杜昂山素季的个人感情与对她的政治重要性的持续信念结合在一起。他说：“释放我们的领导人不仅对她自己很重要，而且对解决缅甸的政治问题也很重要，所以我希望世界迫使军方执政团释放她。”

同样，中央工作委员会９月２７日的声明说：“我们认为，缅甸当前危机的持久解决需要杜昂山素季的参与。”

吴波波乌同意，“她是唯一一个拥有民盟全部授权的人。没有她，我们无法谈论政治问题。”他说，“直到今天，她的重要性仍然很强。”